張霞終於來了，比程昱預料的要早。

這是個突然襲擊，並沒有通知他。

張霞和張勇出了火車站，徑直打車來到他所在的工地，當程昱看到一臉溫笑的媳婦時候，胸膛陡然擴闊開，天上的太陽都熱辣了幾分，陽光明媚的冬日，他的心情，比太陽還要透亮。

張勇看著程昱，微微失神。

他這妹夫，和之前判若兩人。

以前的程昱，雖然說是水廠的中層領導，多多少少也是個官了，但缺少一種霸氣，或者說氣場，有點文弱，鎮不住場子的那種。

現在不同了，他站在那裏，宛若一座山，一條奔流的河，目光堅定有神，像個指揮過千軍萬馬的將軍，可不那種沒有見過血的書生，威嚴有力，讓人不得不生出敬服之感。

一時間，他隱隱有些畏懼。

他居然對平素裏瞧不起的妹夫有了懼意。

張勇趕忙上前握手，寒暄著說：“程昱，在這邊怎麽樣？”

程昱用力的握著大舅哥軟綿綿的手，發出爽朗的大笑，“好，好的很。”

“程昱！”

張霞氣鼓鼓說。

在她看來，久別不見，丈夫應該給自己一個大擁抱才對。

怎麽跟哥哥說起話茬來。

“霞，走，去我辦公室說。”程昱拽著媳婦的手，心口暖隆隆的，這是他工作的地方，更是他快速成長的地方，多麽想讓心愛的人來看看。

張霞和哥哥走進辦公室，幾個程昱的同事圍攏過來，親切的打招呼。

程昱一一介紹，人們都說嫂子真漂亮。

程昱把其他人轟出去，給媳婦和大舅哥倒開水。

張霞高興地打量丈夫，一年多沒見，她不怎麽看得上的程昱，簡直是變了個人，變成了她希望的那個人。

那個人的樣子，漸漸和程昱重合了。

她依然忘不了那個人，深深的記憶裏，無數次的夢中，每一次愉快的醒來，眼前恍惚如昨日。

昨日又怎麽能夠重現呢。

她一次次失望的回到現實。

這樣的想法，在她心靈的土壤中，仿佛一粒蓮子，沒有開口，永遠不會發芽，卻安然地放在那裏，它就在那裏。

揮之不去，斬之不斷。

他還好嗎，他在哪裏，這些年又過的怎麽樣？

有孩子了嗎？

她怎麽樣，她和他會很好吧。

張霞第三次來到深圳，物非人是。

遍地高樓大廈，人們衣裝鮮麗，節奏極快，她一下車，就被熙攘的人群拉下，和哥哥跑的飛快，才堪堪搶上出租車。

這一次，和上次更不同。

深圳，以她想不到的速度，更快，更美，更好。

張霞的心，充滿了失落和哀怨。

若是那年，若是那年。

那年已不再有，過去的永遠不會再回來。

那有什麽後悔藥可以吃。

碧海青天夜夜心。

可是知否，綠肥紅瘦？

她心中低嘆。

面上卻很熱絡，喝了幾口水，看著傻孩子似的丈夫，有些愧疚地說：“苦了你，程昱。”

“沒事啊，霞，我在這裏掙錢多，學習也多，挺好挺好。”程昱憨笑著。

這時候有個工友進來拿文件，看著一臉豬哥相的程經理，差點把暖壺踢翻了。

程經理一向細謹嚴肅，怎麽媳婦來了，成了禿頭大寶，傻笑的真起勁。

程昱盯了他一眼，嚇得工友匆忙跑出去。

晚上程昱放工，給張勇找好了旅館，帶著媳婦和大舅哥來到張豪發新開的飯店吃飯。

張豪發的這家飯店掌勺師傅請的好，制菜的水平高，而且穩定，回頭客很多。

張婉瑩有時候會邀請李茂麒過來吃，反正她又不掏錢，飯店的經理、服務員和廚子們都認識他，這麽漂亮的姑娘，又是老板的女兒，見一次可不就記住了，就是經常過來跟著她的男同學，顏值有點差，看那穿著，家裏也不像是有錢的主。

真是奇怪了也。

程昱想定雅間，但張霞看到了一位熟人，竟然是衣飾破舊的許秀冰，在角落裏和兩個大孩子吃飯，飯菜也簡單，兩菜一湯，真是窮吧啦唧，張霞的心情，突然很暢快。

她立刻阻止了丈夫，堅持要堂食。

張勇也喜歡大堂的熱鬧，示意程昱就這樣吧。

程昱不得不聽，當即找個了靠窗子座位，叫服務員過來點好菜，就去了下洗手間洗手。

張勇自然也看到了許秀冰。

他見許秀冰穿的挺樸素，便以為許醫生的日子不好過，和妹妹點點頭，兩人走了過去。

......

張婉瑩心情不錯，她早就認識許阿姨，兩人相處的很不錯。

有時候，她還會許阿姨帶些香港捎來的小飾品，但從來沒見許阿姨戴過，不知道給了誰，即便是這樣，她有機會還是會送這些小禮品。

一來二去，兩人自然熟悉，親切！

許秀冰自小是看著張婉瑩長大的（學校裏常見的，畢竟小女娃這麽漂亮），對女娃了解的很，也很喜歡這孩子。

所以，今天田宗生不在家，她就帶著兩孩子來飯店吃飯，飯菜是張婉瑩點的，不貴，但時鮮，許秀冰很高興，看著親親愛愛的一對大孩子，想起了1979年第一次見到李茂麒的場景，不由露出會心的笑容。

她並不知道，這家飯店是張婉瑩家開的。

這時候，她看見了張勇兄妹。

許秀冰站起來，震驚道：“你是張霞？你什麽時候來的！”

張霞笑著說：“是我啊，今天剛到的。”

“這是我哥哥張勇，你還認識不？”

張勇走上前，他出門前特別買了行裝，西裝革履，哪怕連日的火車，也沒有造成太多的褶皺，張勇笑的聲音很大，他說：“許秀冰，我認得你。”

許秀冰忙招呼李茂麒叫叔叔阿姨，張婉瑩也站起來，和兩個不速之客點點頭。

她才看不上這兩位呢，這個阿姨眉眼裏有種得意的神色，穿的很鮮亮，站在黃木制成的飯桌前掂著腳尖，說話的時候，身體一高一矮的起伏，頗為自得，她看著很不舒服。

那位什麽叔叔，人模人樣的，後背頭，油光可鑒，眼睛不時看向他鋥亮的皮鞋，筆挺的褲腳，又昂著頭，目光好像在看向高遠的地方，像個驕傲的大公鵝。

她看著伯母許秀冰有些窘迫，難道有什麽故事。

張婉瑩眼睛睜得大大的。

李茂麒認識張霞，他當然忘不了這個人，就是她無情的退婚，讓田宗生叔叔難過了好一陣。

這個貪圖物質的女人，他絕沒有絲毫的好感。

不過，還是要感謝她，若不是她，許阿姨和田叔叔怎麽又可能結合在一起，幸福的生活呢。

李茂麒拉了拉張婉瑩，示意她不要看了，兩人坐下來，悶頭吃飯。

許秀冰的心情是覆雜的，她既惱恨眼前的女人，這不是一個勇敢的人，也不是一個甘願為愛情犧牲的人，是一個絕情的人！

同時又覺得無法面對整個女人，自己和她不要的男人結婚了，總讓人感覺怪怪的。

有一種做了小偷那種灰溜溜的想逃避的念頭。

她不是很適應這樣的感覺，以許秀冰以往的性子，她何嘗會怕什麽，但此時此刻不同。

丈夫對她的愛，熱烈而深沈。

但作為女人獨有的敏感，她卻不得不擔心，這個曾經遠在天邊的女人，回來深圳幹什麽，要搶自己的男人嗎？

她結婚了嗎，她所為何來？

許秀冰心中忐忑不安。

就聽張霞說了句：“秀冰，你怎麽就要這兩個菜，太少了，能吃飽嗎？”

許秀冰若是聽不出來其中的揶揄意味，那就是傻子了。

張霞這是在諷刺自己過得不好嗎。

她怎麽可以！

未待許醫生說話。

石家莊來的“妻管嚴”先生用手指敲著木桌，發出“咚咚”的聲音，他笑著對著一旁端菜的服務員說：“你，過來，過來，我們點菜！”

許秀冰的眉頭皺起，張勇這個行為，極其不禮貌。

這樣的做法，對她是一種藐視，對服務員的稱呼也不對，有點過分。

怎麽能直接說“你”呢。

她沒有當下發作，而是阻攔著說：“不用了，我們三個夠吃了，不用那麽麻煩的。”

張霞覺得哥哥是些失禮，她不準備糾正，而是說：“我老公在這邊的一家大型建築公司上班，是個副總，手底下管著好多人，不差錢的，秀冰，別客氣啊。”

張勇看著服務員過來，大聲笑道：“我們不差錢，服務員，來，點菜。”

許秀冰真的不高興了，這兩人什麽意思！

寒磣自己嗎？

服務員走到桌前，驚訝的看了看張勇兄妹，而後目光落在張婉瑩身前。

張婉瑩沒擡頭，小聲說了句；“不用了，這樣就挺好。”

李茂麒皺著眉頭，把筷子放下，不高興說：“叔叔，阿姨，不用了。”

服務員轉身走了。

張勇目瞪口呆，這是玩哪出，服務員怎麽不理自己。

若是在石家莊，他早翻臉了，但這裏是深圳，初來乍到，沒有什麽熟人，他按捺下心中的怒火，冷冷的看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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